一路春白

少天生日快乐！！！！

==========================

1

一起去KTV是最没有新意的团建活动之一。

蓝雨经理扒在包厢门口甩着手：“我也没办法啊，你们还想去哪里？去农家乐烧烤？那不行，下厨伤到了手怎么办？去登山郊游？那不行，摔倒伤到了手怎么办？去海边游泳日光浴？那不行……”

话语里未尽之意震撼黄少天全家：“日光浴也能伤手？？”

“可能不会，”经理干巴巴地说，“但是晒黑晒伤了不上镜了怎么办？你们还有一个广告没拍呢祖宗，大家都要恰饭的嘛……诶，我倒有一个新主意！”

“什么什么！”徐景熙跳起来。

“我们包个网吧给你们联机打游戏怎么样？”

“滚，把门带上。”

 

2

“你们就多余跟他掰扯，还不懂吗？”郑轩半躺在沙发上发表评论，“想放飞自我自由活动除非把全队的手外加队长的脑袋卸下来先交给他保管。”

“靠，干嘛说得这么恐怖！你是不是昨晚看恐怖电影看入魔了？”黄少天从桌上拿起手摇铃先叮铃哐啷地晃起来，“银河歌姬八音符同学，我要听粤语歌，搞快点！”

“队长！！”全包厢的蓝雨小伙伴一齐喊。

喻文州抬手把黄少天的手铃压下去，握着他的手腕不敢松开，笑得好看又无奈：“好汉饶命。”

被握住的那一圈手腕贴着发凉的皮肤，喻文州坐在空调的风口下，好整以暇地刷着手机，被黄少天连人带机拖着平移了一米有余，搭档的灵魂发问响在耳边：“失敬失敬，您就是传说中的电竞冰雕？”

喻文州歪着头看他：“你怎么这么会夸张啊黄老师？”

宋晓从点歌机前转过身来：“队长的意思是你一小时输出的批话写纸上摞起来比你人还高。”

黄少天：“我用你翻译啊？！”

黄少天：“……”

黄少天：“宋晓你是不是骂我矮呢？”

喻文州：“没关系，咱们还会长呢。”

 

3

卢瀚文抱着一大杯果汁咕噜咕噜地往里吹气吐泡泡，被旁边的徐景熙一把摁住了揉脑袋：“干什么呢，不喝别糟蹋东西。”

“这个事我没法跟你解释，”卢瀚文叼着吸管含含混混地说，“我现在是一条泥鳅。”

徐景熙冷漠地松开手抬起头来，对面的郑轩立刻移开视线并躺得更为平整：“这个事我也没法跟你解释，我现在是一个抱枕。”

“我们玩点什么吧你看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李那个远我警告你唱《弥敦道》的时候不要改歌词不是夜雨讲话这景致令你忧愁我听得懂粤语谢谢！”黄少天扔下手机，“来吧排队等歌的朋友们，全庙茶话会现在开始。”

“玩什么啊不要告诉我又是真心话大冒险……”李远站在立麦前问得振聋发聩，“那最没有新意的团建活动之一的‘之一’也可以去掉了。”

抱枕精仰卧起坐：“或者黄少你可以分享一下你的各个微博小号ID。”

“呵，想得美。”

“切……”包厢里嗤声一片，郑轩还没躺回去，靠在软和的靠背上突然想起来，“诶队长，你家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子合适吗？”

黄少天正端着冰可乐在吨吨吨，闻言有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咳得惊天动地，可乐顺着下巴滑到T恤前襟，登时就是一幅写意泼墨图。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喻文州递过来的纸巾乱擦一通，还要接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队友们吐槽：“你干嘛这么激动？不知道的以为给队长介绍的你呢！”

“我这不是没想到你这么直接吗？上来就问到核心问题。”

“装什么呢，你起这个由头不就是想问这种八卦吗？”郑轩的语气不咸不淡，“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喻文州一把拖住了要扑过去的黄少天：“礼貌性见了一面，没有后续了。我太忙了，别耽误人家。”

“你怎么老是忙，老是忙，这么多年借口都不换一个。”宋晓啧啧两声，“你爸妈没嫌你吗？”

“有什么办法呢，队长就是忙啊。”卢瀚文掰着指头数，“常规赛、季后赛，马上还要打国际赛，复盘训练到早上。平时还要被采访，拍广告，跟经理老板开会，说不定还要跟投资商爸爸吃饭……哪里有时间谈恋爱啊！”

“咦你不是一条小泥鳅吗？”

“哎呀，听八卦的时候我可以化为人形！”

喻文州笑着没说话，似是默认了卢瀚文的说法。黄少天往自己打湿的脖领子上跟吃西餐似的垫好餐巾纸，转过头来正对着喻文州的侧脸。他的轮廓在大屏MV的光线里忽明忽暗，似也染上了一点莫测的高深，那是旁人眼中的常态，落到黄少天眼里却稀奇得令他有些措手不及。想他各方认证的五湖四海六合八荒喻文州第一挚交好友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喻文州从来没有什么不能对他说的事，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不能问喻文州的话，他俩好到俱乐部休息室里贴的海报都佩服他们情比金坚，换过多少种胶带都每每自己松开一角认输，以示对他俩黏糊程度的敬意。

他有什么想问的当然可以直接问，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地借别人的嘴开口呢，黄少天自己都想不通。

“诶，黄少，发什么呆呢？”李远对着话筒使用大召唤术，“问你问题呢，不能轮到你的问题就逃避啊！”

“逃避什么啊谁逃避了？没注意听，问什么了？”

郑轩下巴垫在怀里的抱枕上，歪过头来冲他眨眼睛，很是无害的样子，卖他倒是毫不犹豫：“问你，不是有个妹子在追你吗？怎么样了？”

 

4

“没怎么样，”黄少天在起哄声里说。

开头是偶像剧一样的开头，线上线下巧合的相遇，温和漂亮的女孩子偶然和他有了交集，对方很好，也表现出对他的好感。在平顺自然的前提下究竟是哪一关的答案点错就连黄少天这个被攻略的当事人也搞不清楚，他觉得自己像落了灰的屋子懒待客，像松了的琴弦怎么弹也不在调上，他怕看人空忙一场连忙在对方好感发酵之前急退喊停，到头来既不是她的错好像也不是他的错，怪谁都不合适。

怪G市暑热太甚叫人心里静不下来，怪抬头看月色不够美。黄少天坐正了说：“怪我太忙。”

“切……”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对他的借口表示不屑，“这句就别学了吧，真要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我们还来啥KTV，方明华还结婚了呢！”

卢瀚文超大声：“哼，我还要上文化课补习呢！”

“哼什么哼，我看你作业还是少了！不是我说，怎么每回聊婚恋都要拖方明华出来结婚，一个个都买了方明华出场包年套餐吗？”黄少天持续不解，“怎么队长忙得，我忙不得？”

队长切入战局的时机向来精准而致命：“你跟我怎么一样，我是电竞杨过。”

没手。

“队长！队长使不得！”包厢里瞬间响起一片语气夸张的劝阻声，“队长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啊！”

其中以黄少天表演得最为全面又投入，一把扣住喻文州的肩声情并茂一唱三叹，头顶的转灯都被他震撼得电压不稳：“队长！！队长你知道吗，如果你是杨过我就是杨康啊不是，我就是你的沙雕！您帅气而治愈的笑容是我生长的精神！您坚毅而温暖的目光是我飞翔的动力！我永远尊敬您，仰慕您，爱戴您！我永远……”

郑轩：“队长，你给了黄少多少钱啊？要不考虑一下我吧？我便宜，我永远承诺每一句都比他便宜两成。”

喻文州：“可以了少天，你再多夸一句我要破产了。”

“好吧，”黄少天跟他明算账，“刚刚这部分的钱记得结给我。”

“那请你吃宵夜。”

“哇靠一顿宵夜就想打发我！你变了！你不是跟我全世界第一最最好的队长了！”

“那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听听？”

“国家队集训即将开始了你又会好忙好累，或许在这样忙碌的半个月里每天请我吃夜宵将会给你带来一些难得的轻松和快乐你觉得呢？”

“咦，我的歌到了，下次再聊。”

黄少天笑着松开手放人去唱歌，平缓少起伏的民谣前奏响起来，喻文州好像又瘦了，环住他肩膀时稍稍用力掌心就能感知他的肩骨，坚硬的触感沿着指掌攀缘到他胸腔，硌得他心跳一顿。在感伤又普通的歌声里这点违和不知怎么化成了软和的流水一般的温情，将他浸泡在熨帖的温度之中，歌是他经常能在喻文州的手机里听到的一首，他也无意识地跟着哼起来。

郑轩靠他很近，突然找他分享刚发明的冷笑话：“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没精神吗？”

“为什么，因为你懒。”

“因为我每天看你都觉得好累。”

 

5

黄少天有时候也觉得累，一天的训练赛打完他的脖子和肩膀都疼得厉害，找按摩师摁完回寝室就睡着了。国家队的赛前集训照例还是在B市进行，他半夜四点在集训的酒店里醒来，端了杯水趴在阳台栏杆上吹风。

北方的夏天没有G市空气里充沛的水汽，干燥利落的风穿梭于行道树的枝叶间，风声与蝉声与嗡嗡的空调运转声在夏夜里合奏。黄少天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才从睡懵的状态里清醒，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月初蓝雨团建在KTV唱歌，郑轩仿佛意有所指地要跟他打哑谜，追问的时候却又不说了，自罚三杯冰可乐向他求饶。

“懂的话不必装不懂，真不懂更好，最好别懂。”他想起来郑轩的话讲得云山雾罩的，不愧是庙里的得道高僧，“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少问，给成年人的世界留一些余地。”

真真假假的打闹玩笑掩在KTV金曲的旋律里滑过去了，黄少天确实没好奇追问到底，他似乎本能般地察觉到危险，第无数次灵巧地绕行过断崖。他背对着房间里亮着的一盏台灯的昏黄光线向外看，酒店离微草俱乐部很近，从他的阳台上可以望见微草大楼顶上的队徽，还有楼里零星亮着灯的窗扉。四点钟有人醒了有人还没睡，他对着“宿敌”俱乐部的大楼突然想知道隔壁房间的喻文州睡了没有。

夜夜笙歌请客吃夜宵自然是没有，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恨现实时间不能调成0.5倍速来过。喻文州跟他私下玩笑说过几次国家队队长爱谁当谁当反正他不当了，被冯主席三番四次地絮叨终究还是应承了下来，好脾气地当他的飞天小陀螺。一点钟睡不必奢求，两点钟睡是奇迹发生，三点钟睡到就是赚到，现在四点多，睡或没睡的概率对半分。

黄少天走回屋里，拿起手机又放下。发消息这主意不怎么聪明，万一在对方快睡着的时候打断了入睡进度条，造成的伤害实难预估。可酒店房间有厚实的双层窗帘和叫人找不着缝隙的房门，把里里外外的光线都一视同仁地隔绝，夜晚的每个房间都像一个小小的堡垒，不给旁人留下打探虚实的角度。黄少天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嘛，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搭在了自己房门把手上，打开门站在走廊上除了热一点之外跟此时站在自己房间里毫无差别，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还是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我就在走廊上站一会儿，他想，万一我的意念能帮助队长拥有更好的睡眠质量呢。

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黄少天的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半点儿声响也无。走廊的温度确实比房间里要高，他在这温吞的空气里一点一点恢复了最末梢的知觉，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连喻文州的房门都令他安心。这拥有着神秘力量的门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突然间后撤一步露出屋里的光来。

“少天？你站在这里干嘛？”喻文州站在门口，难得地瞪了人一眼，“吓我一跳。”

靠，我这召唤术未免也太灵了一点。黄少天自己都目瞪口呆：“队长你怎么还没睡？你这个点不睡觉跑出门要干嘛？我都睡了一觉起来了！”

“你睡什么了，十二点才打完训练赛你一点才回房，你睡够三小时了吗？”

“那也是睡了，我合理安排睡眠时间，每睡三个小时就中场休息一下！”

饶是喻文州也不得不被这番胡言乱语折服，失笑的当口被机会主义剑圣乘胜追击：“所以队长你这么晚了还出门去哪里？”

“我……没要去哪，”喻文州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放松地舒展，黄少天知道这是他花了一秒钟想编个理由但还是放弃了骗自己，“不知道你自己感觉身体状况怎么样了。”

“我很好，超OK的，就是之前那点老毛病，大家多多少收都有一点嘛，按摩完基本就没什么事了，别担心。”黄少天活动着肩膀给他看，“你看，不痛了吧，跟我如此心有灵犀的你有没有感受到一股灵活。”

“不了吧，谁跟你——”

“哼哼，不要否认，没有用，不是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醒了？怎么知道我出了屋子站在走廊上？”

“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还能被你吓一大跳？”喻文州拿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随即反省自己，“我也是站门口才想起来你肯定睡了，本来想躺回去睡觉的。”

“但是呢？”

 

6

喻文州很少有回答不上来黄少天问题的时候，他俩总是对彼此闻一知十，脑电波相似，合该是问题没说出口就该知道答案，可如今题干简单清晰明了，他竟然一时语塞。

“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反正就打开门了。”黄少天看过来的目光没给他留太多组织想法和语言的时间，他只好任由浮到嘴边的话一字一句地如实表达，反正他确实也很少对黄少天有所隐瞒，“在走廊上站站也好。”

喻文州希望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说“也好”是实话，好在哪里他却有些尬于说明。再多一点点的真情流露都好似与这日常充满沙雕气息的电子竞技氛围违和，他有点无奈地开始思考这个忙碌的普通夜晚究竟是怎么走上这种尴尬支线的。

就，很，可怕，他想。

他已经切到睡前待机模式的大脑又在这一刻重新开始飞速运转，许多回忆画面掠过他的眼前。在蓝雨时偶尔也会独自回宿舍楼，在楼下抬眼可以看到队友们房间的窗户，他总是习惯抬头看上一眼，谁的灯还亮着是还没睡觉，谁的仙人掌放在窗台上又长了一个新芽。三楼第二个窗户属于黄少天的房间，是喻文州本能般视线聚焦速度最快的落点，那个窗口无论亮或暗开或合好似都饱含着生命力，同它的主人一样有千言万语要对喻文州诉说。

喻文州在至今为止的职业生涯里受到过数不清的质疑、责难和攻击，四赛季最多，之后的每一年也从没少过。来势汹汹的发言他都听过，笑过，有用的意见都好好接受，附加的恶意他都忘掉，再去回想时除了可供玩笑的部分之外都只剩模糊的轮廓。他也会有一瞬间的难过，会有如芒在背的焦虑，会有在平静外表下掩饰得滴水不漏的不知所措，会面对好像不可逾越的困难，可这些都会在想起黄少天时变得不值一提。它们仍然在那里没有自动消融，但喻文州充满了越过它们的勇气，他好像永远不会被这些困难打倒，他好像无所不能。

就算现实将他撞得头破血流，他也还可以再往前走，再试一次。蓝雨的利剑拥有与他同样的决心，同样的意志力，同样柔韧的顽强，形影不离地陪他走了最长的一段道路。他们的对话总是很多，但一言不发时也能了解彼此的想法，他们分开的时间很少，但分开时更能确知对方的重要。从训练营算起十多年过来，喻文州其实不太经常把“你最独一无二不可取代”之类的话说出口，但他曾经在采访时被问到如果给你联盟顶尖的手速但是跟黄少天不再是搭档你愿不愿意，他回答说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但就算是这样没意义的假设我也不愿意。

喻文州偶尔也会赌气一般地想，你们不知道黄少天到底有多强，比有些人固执地想要让我心理失衡地去追逐的那些本不属于我的天赋要强得多。他是好友，是搭档，是共享日夜晨昏的伙伴，是快乐和痛苦的知情者，是对抗世界的支点，是在职业生命甚至可能全部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他从没有说过，有时候这样看了一眼相关的东西，可以确认黄少天的存在，他就能获得一些鼓舞，他只说到“也好”为止，可黄少天好像确切地懂了，朝他笑起来：“想在走廊上站一站，我知道，明白！”

第二天休息时间有媒体来采访，问到黄少天：“联盟里最喜欢的选手是谁？”

黄少天说：“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我们队长喻文州呀。”

“请你向这位最喜欢的选手表白。”

“喻文州，我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我自己都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我上辈子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

=======

（下）